2021年12月29日

唐·孙思邈《备急千金要方·论治病略例》简译

原文

夫天布五行以植万类,人禀五常以为五脏,经络腑输,阴阳会通,玄冥幽微,变化难极。

《易》曰∶非天下之至赜,其孰能与于此?观今之医,不念思求经旨,以演其所知,各承家技,始终循旧,省病问疾,务在口给。相对斯须,便处汤药,按寸不及尺,握手不及足,人迎趺阳,三部不参,动数发息,不满五十,短期未知决诊,九候曾无仿佛,明堂阙庭,尽不见察,所谓窥管而已。夫欲视死别生,固亦难矣。此皆医之深戒,病者可不谨以察之,而自防虑也。

古来医人,皆相嫉害。扁鹊为秦太医令李酰所害,即其事也。一医处方,不得使别医和合,脱或私加毒药,令人增疾,渐以致困。如此者非一,特须慎之,宁可不服其药,以任天真,不得使愚医相嫉,贼人性命,甚可哀伤。

夫百病之本,有中风伤寒、寒热温疟、中恶霍乱、大腹水肿、肠 下痢、大小便不通、奔豚上气、咳逆呕吐、黄胆消渴、留饮癖食、坚积症瘕,惊邪癫痫、鬼疰、喉痹齿痛、耳聋目盲,金疮 折、痈肿恶疮、痔 瘤瘿,男子五劳七伤、虚乏羸瘦,女子带下崩中、血闭阴蚀,虫蛇蛊毒所伤,此皆大略宗兆,其间变动枝叶,各根据端绪以取之。又有冷热劳损,伤饱房劳,惊悸恐惧,忧恚怵惕,又有产乳落胎,堕下瘀血,又有贪饵五石,以求房中之乐。此皆病之根源,为患生诸枝叶也。不可不知其本末,但向医说,男女长幼之病,有半与病源相附会者,便可服药也。男子者,众阳所归,常居于燥。阳气游动,强力施泄,便成劳损。

损伤之病,亦以众矣。若比之女人,则十倍易治。凡女子十四以上,则有月事。月事来日得风冷湿热、四时之病相协者,皆自说之。不尔与治误相触动,更增困也。处方者,亦应问之。

凡用药皆随土地所宜,江南岭表,其地暑湿,其人肌肤薄脆,腠理开疏,用药轻省。关中河北,土地刚燥,其人皮肤坚硬,腠理闭塞,用药重复。

世有少盛之人,不避风湿,触犯禁忌,暴竭精液,虽得微疾,皆不可轻以利药下之。一利大重,竭其精液,困滞着床,动经年月也。凡长宿病,宜服利汤,不须尽剂,候利之足则止。病源未除者,于后更合耳。稍有气力堪尽剂,则不论也。

病源须服利汤取除者,服利汤后,宜将丸散时时助之。

凡病服利汤得瘥者,此后慎不中服补汤也。若得补汤,病势还复成也,更重泻之,则其人重受弊也。若初瘥,气力未甚平复者,但消息之,须服药者,当以平药和之。夫常患之人,不妨行走,气力未衰,欲将补益。冷热随宜丸散者,可先服利汤,泻除胸腹中壅积痰实,然后可服补药也。夫极虚劳应服补汤者,不过三剂即止。若治风病应服治风汤者,皆非三五剂可知也。自有滞风洞虚,即服十数剂,乃至百余日可瘥也。故曰∶实则泻之,虚则补之。

夫二仪之内,阴阳之中,唯人最贵。人者,禀受天地中和之气,法律礼乐,莫不由人。

人始生,先成其精,精成而脑髓生。头圆法天,足方象地,眼目应日月,五脏法五星,六腑法六律,以心为中极。大肠长一丈二尺,以应十二时;小肠长二丈四尺,以应二十四气;身有三百六十五络,以应一岁;人有九窍,以应九州;天有寒暑,人有虚实;天有刑德,人有爱憎;天有阴阳,人有男女;月有大小,人有长短。所以服食五谷不能将节,冷热咸苦更相抵触,共为攻击,变成疾病。凡医诊候,固是不易,又问而知之,别病深浅,名曰巧医。仲景曰∶凡欲和汤合药,针灸之法,宜应精思,必通十二经脉,辨三百六十孔穴荣卫气行,知病所在,宜治之法,不可不通。古者上医相色,色脉与形不得相失,黑乘赤者死,赤乘青者生。中医听声,声合五音,火闻水声,烦闷干惊;木闻金声,恐畏相刑。脾者土也,生育万物,回助四旁,善者不见,死则归之,太过则四肢不举,不及则九窍不通,六识闭塞,犹如醉人。四季运转,周而复始。下医诊脉,知病源由,流转移动,四时逆顺,相害相生,审知脏腑之微,此乃为妙也。

简译

上天安排五行,来繁殖万物,人秉承五行的性情,来作为五脏;经络与腧穴,是阴阳会通的地方,阴阳二气的玄妙渺冥、深幽细微,其变化难以穷尽。

《易经》说:如果不是天下最幽深玄妙的,又有谁能达到这样呢。看现在的医生,不深思经中的旨义,来推断自己感触到的现象,而只是各自继承家传技艺,始终遵从旧法。

察病问疾时,只注重自己是否口才敏捷,善于答辩;与病人面对面不过一会儿,就开处方下药。

捉寸口脉就不捉尺肤,捉了手上的脉就忘了足下;对于人迎、趺阳脉,对于三部,根本不详加钻研;对于从脉搏的次数来探测呼吸,也数不满五十就放手了,既不能判断出病人离死期的长短,也不能判定九候的潜伏病症;对于明堂、阙庭全都不细细审察,只不过略知一点,管中窥豹而已。想要凭这点浅陋的医术就判别病人的死生,是非常困难的。这些都是医家的大戒,生病的人不可不谨慎地审察医生,而使自己免除祸患呀。

自古以来同行的医生们都互相忌妒加害,扁鹊被秦国的太医令李醯所害,就是这种事例。

一个医生开了处方,不能让别的医生掺和,难保有的医生私自加入毒药,使病人的疾病加重而渐渐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。像这样的事例不止一件,需要特别谨慎。病人宁愿不服他的药,顺应与生俱来的自然天性的发展变化,也不能成为愚医互相忌妒而害人性命的牺牲品,这是极其令人哀伤的事。

各种各样疾病的病根,有中风伤寒、寒热温疟、中恶霍乱、大腹水肿、肠游下痢、大小便不通、贲豚上气、咳逆呕吐、黄疸消渴、积食不化、坚积症瘕、惊邪癫痫、鬼疰恶性流行传染病、喉痹齿痛、耳聋目盲、金疮睡折、痈肿恶疮、痔瘘瘤瘿,男子五劳七伤、虚乏羸瘦,女子带下崩中、血闭阴蚀,以及虫蛇蛊毒所伤等。这些都是其大概的病兆,其间的细枝末节性的变动,根据疾病发生的具体情状来定性。

还有冷热劳损、伤饱房劳、惊悸恐惧、忧患怵惕,又有产乳堕胎、堕下淤血,另有贪服五石药物以求房室快乐的。这些都是疾病的根源,可以生发出各种枝叶性的症状,因此不可不知其病的本与末。

正如以前的医家说到的男女老少的病症,有一半与病源联系相关的,就可以服那一类药。

男人由各种阳气会聚而成,常居住在干燥处,阳气游动,又强力进行交泄,就会变成劳损之类的疾病,这些病的名目也相当多,但比起女人的病来,则容易治疗十倍。

凡是女子,十四岁以上就有月经,月经来的时候,如果恰又遇到风、冷、湿、热四季之病,都应自己说出,不然的话,如果与治疗相违,或受药物刺激的触动,就会增加疾病的困扰,医生开处方时也应问清楚。

医生用药时都须与病人的生长环境相适合,江南岭外之地暑热多湿,那里的人肌肤脆薄,腠理开疏,用药时适宜轻、少;关中河北的土地刚硬干燥,那里的人皮肤坚硬,腠理闭塞,用药时宜重、多。

现在有些年少强壮的人,不避风与湿而触犯禁忌,使精液暴竭,虽然患的是小病,也不可轻易使用猛药下泻的方法,一旦下痢太过严重,使其精液枯竭,就会导致气血堵滞、卧床不起,可能要经长年累月才能痊愈。

凡是年龄较大又有宿疾的病人,需要服用有通痢作用的汤药时,不必服完整剂药,只须等通痢的作用达到就可停止,病根没有除去的,等以后再与其他病合治。稍有气力能服完整剂的病人就不要这样对待了。

对于那些必须服通痢的汤药才能除去病根的病人,服汤药之后,适宜经常服用丸散药来辅助康复。

凡是通过服通痢的汤药而治愈的病,以后就要尤其谨慎,不能再服进补的汤药。如果服了进补的汤药,病情就会复发,那时再来重重地下泻,病人就会受到很大的伤害。如果是刚刚病愈而气力还没有很大程度地恢复的人,只要好好调养就行了。确实需要服药的,也应当用性味平和的药物来冲和。

长期患病但不妨碍行走、气力也没有衰下去的人,如果想要用冷热随宜的丸散药来滋补身体,则应当先服通痢的汤药,泻除胸腹中壅积的痰实,然后才服补药。那些极度虚劳而应服进补汤药的人,不超过三剂就应停止。如果是治疗风病而应服治风汤的,都不是三五剂能够见效的。向来就有积滞,有风邪、呕吐虚损的人,连服十多剂,直到一百多天后才病愈。

所以说:若是实症,就用泄下的治法;若是虚症,就用补益的治法。

天地之内,阴阳之中,只有人最为高贵。

人是禀受天地中和之气而生的,法制、规则、礼仪、音乐,没有哪一样不是由人来制定的。

人在生成之初,是先生成真精,真精生成后而脑髓生成;人的头是圆的,效法于天;足是方的,效法于地;双眼与日月相应,五脏与五星相应,六腑与六律相应,而心是中极。大肠长一丈二尺,与十二时辰相应;小肠长二丈四尺,与二十四节气相应;全身有三百六十五条经络,与一年相应;人有九窍,与九州相应。

自然规律有寒暑季节,人有虚症实症;自然规律有刑罚与奖励,人有爱与憎;自然界有阴与阳,人有男和女;月份有大小,人则有高矮。所以如果服食五谷不能适宜,冷热咸苦相互触犯,一起攻击人身,就会形成疾病。

医生诊断疾病的症状,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。

有人认为,通过询问病人而后知道他的病况,以此来辨别病的深浅轻重,这是取巧的医生。张仲景说:凡是想要运用汤药与针灸的治法,都应该深思熟虑,一定要精通十二经脉,懂得三百六十孔穴,与营气卫气的运行规律,知道病位的所在,与适宜的治病的方法,这些都不能不精通。

古代最高明的医生,通过观察病人的面色来诊病,色脉与形体不能失调,如果是黑色侵凌赤色则病人就会死亡,是赤色侵凌青色则病人能够回生。古代中等的医生,通过听病人的声音来诊病,其声音与宫、商、角、徵、羽五音相吻合。

如果从心脏听到水声,则是被病邪触犯而导致惊悸烦闷的病;从肝脏听到金声,恐怕金会来克木;脾属土,土生育万物,脾摄取的食物养分周济到全身四肢,健康的人是听不见脾土的声音的,只有人死时土音才归于脾。

五音太过,会四肢无力;五音不足,则会九窍不通,由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六境而生的见、闻、嗅、味、觉、知这六种意识就会闭塞,就像醉酒的人一样。这五音与四季相应而运转,周而复始。

古代下等的医生,通过诊察病人的脉象来察病,知道病的缘由与病的转移变化,以及与四季气候的逆与顺,及其相克相生的关系,由此来审知脏腑的精微,这些都是非常高妙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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