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静坐法精义》丁福保 编纂
丁先生系近代著名学者、气功养生家、医学家和编辑出版家,江苏无锡人,生于1874年,卒于1952年。他长期坚持静坐修炼,探索气功理论,所撰《静坐法精义》一书,是有关静坐练功法的重要著作,对练功实践有较大指导意义。丁先生认为“静坐确有口诀,若获真诀,即有事半功倍之益也”,他熔释、道、儒诸兼家练功文献于一炉,遍考群籍,详证博引,“择静坐诀中之最简者,著之于篇”。指出“未学静坐之前,宜讲修身之学,此静坐法之基础也”。
自序
明·来瞿唐先生曰:“近日讲致良知,意此学在于静坐也,乃静坐绝妄想。如此者数年,茫然渺冥,全无入手处。自觉其为禅宗,既无明师指明,又无友审问,终日山林中委系弥高弥坚,在前在后,无处下手,把捉不住。”据此即知未得法之静坐,虽坐至数年,亦无丝毫之益也。
民国九年六月丁福保识
第一章总论
1。问曰:静坐究竟有何益处?
答曰:静坐之益颇多,试略举今古之学说以证明之。
曾文公曰,病在心肝两家血亏,非键户静坐,谢绝万缘,不能调摄。东坡游罗浮诗云,小儿少年有奇志,中宵起坐存黄庭。下一“存”字,正合庄子“在宥”二字之意。盖苏氏兄弟父子皆讲养生,窃取黄老微旨,故称其子为有奇志(黄庭详后)。
胡文忠公曰,智虑生于精神,精神生于安静。
唐先生鉴曰,“静”字最为要紧。大程子惟静字工夫足,王文成亦是静字有工夫,所以他能不动心。若不静,省身也不密,见理也不明,都是浮的,总是要静。
刘先生宗周曰,静坐是养气功夫,可以变话气质。又曰,主静功夫,最难下手。姑为学者设方便法,教之静坐。日用间除应事接物外,苟有余晷且静坐。坐间本无一切事,即以无事付之。既无一切心,无心之心,正是本心,瞥起即放下,沾滞则扫除,只与之常惺惺可也。此时伎俩,不合眼,不掩耳,不趺珈,不数息,不参话头,只在寻常日用中。有时倦则起,有时感则应,行住坐卧,都作静观,食息起居,都作静会,昔人谓勿忘勿助间,未尝致纤毫之力,此其真消息也。故程子每见人静坐,便叹其善学,善学云者,只此是求放心亲切工夫。不会静坐,且学坐而已。学者且从整齐严肃入手,渐进于自然。
明·陈白沙先生自序为学云,仆年二十七,始发愤从吴聘君学,其于古贤垂训之书,盖无所不讲,然未知入处。比归白沙,杜门不出,专求所以用力之方,既无师友指引,惟日靠书册,寻之忘寐忘食。如是者亦累年,而卒未有得。所谓未得,谓吾此心与此理未有凑泊吻合处也。于是舍彼之繁,求吾之约,惟在静坐。久之然后见吾此心之体隐然呈露,常若有物,日用间种种应酬,随吾所欲,如马之御衔勒也。体认物理,稽诸圣训,各有头绪来历,如水之有源委也。于是涣然自信曰,作圣之功,其在兹乎?张东所叙先生为学云,自见聘君归后,静坐一室,虽家人罕见其面。数年未之有得,于是迅扫夙习,或浩歌长林,或孤啸绝岛,或弄艇投竿于溪涯海曲,捐耳目,去心智,久之然后有得焉,盖主静而见大矣。由斯致力,迟迟至二十余年之九,乃大悟广大高明,不离日用,一真万事,本自圆成,不假人力,无动静,无内外、大小精粗,一以贯之(《明儒学案》五)。
苏东坡先生之养生言曰,已饥方食,未饱先止。散步逍遥,务令腹空。当腹空时,即便入室,不拘昼夜,坐卧自便,唯在摄身,使如木偶。常自念言,今我此身,若少动摇,如毛发许,便堕地狱,如商君法,如孙武令,事在必行,有犯无恕。又用佛语,及老聃语,视鼻端白,数息出入,绵绵若存,用之不勤。数至数百,此心寂然,此身兀然,与虚空等,不烦禁制,自然不动。数至数千,或不能数,则有一法,其名为随,与息俱出,与息俱入,或觉此息,从毛窍中,八万四千,云蒸雾散,无始以来,诸病自除,诸障渐灭,自然明悟。譬如盲人,忽然有眼,此时何用,求人指路。是故老人言尽于此。
太史公自序曰,凡人所生者神,所托者形也。神大用则竭,形大劳则敝,形神离则死。死者不可复生,离者不可复反,故圣人重之。由是观之,神者生之本也,形者生之具也,不先定其神,而曰我有以治天下,何哉?
2。问曰:儒家所讲静坐之法,以何家为最详?
答曰:宋之程子、朱子,明之王阳明、陈白沙,皆讲静坐法,惟论静坐最详细者,莫如吾乡高忠宪公。考高子之山居课程,午后趺坐尽线香一炷,临卧就榻趺坐,俟睡思欲酣乃寝。又考高子之《困学记》,戊戍作水居,为静坐读书计。故《高子遗书》内,论静坐之法最多,兹抄录如下。
高忠宪公《语录》曰(《高子遗书》卷一),人心放他自由不得。
/心中无丝发事,此为立本。
/无杂念虑,即真精神。去其本无,即吾固有。
/静中看工夫,动中看本体。工夫未是,静中作主不得;本体未真,动中作主不得。
/明道曰,人心必有所止,无则听于物,此不动心之道也。
/朱子谓学者半日静坐,半日读书,如此三年,无不进者。尝验之一两月,便不同。学者不作此工夫,虚过一生殊可惜。
/濂溪主静,主于未发也。
/言动一差,虚明无事中如水著盐、如面著油,欲静而不可得。人生无穿窬之事,则无穿窬之梦,非礼不动,皆如不为穿窬,心自静矣。
/龟山门下,相传静坐中观喜怒哀乐未发前作何气象,是静中见性之法。要知观者,即是未发者也。观不是思,思则发矣。此为初学者引而至之之善诱。
/静如是,动不如是者,气静也;静如是,动亦如是者,理静也。
/理静者,理明欲净,胸中廓然无事而静也;气静者,定久气澄,心气交合而静也。理明则气自静,气静则理亦明,两者交资互益,以理气本非而故。默坐澄心,体认天理,为延平门下至教也。若徒以气而已,动即失之,何益哉!
/默坐澄心,体认天理者,谓默坐之时,此心澄然无事,乃所谓天理也。要于此时默认此体云尔,非默坐澄心又别有天理当体认也。
高忠宪公《困学记》曰,冬至朝天宫习仪,僧房静坐,自觅本体,忽思闲邪存诚句,觉得当下无邪,浑然是诚,更不须觅诚,一时快然,如脱缠缚。甲午秋,赴揭阳,自省胸中理欲交战,殊不宁帖。在武林与陆古樵(名粹明,广东新会人,潜心白沙先生主静之学)、吴子往(名志远)谈论数日。一日,古樵忽问曰,本体何如?余言下茫然,虽答曰无声无臭,实出口耳,非由真见。将过江头,是夜明月如洗,坐六和塔畔,江山如媚,知己劝酬,为最适意时,然余忽忽不乐,如有所束,勉自鼓兴而神不不偕来。夜阑别去,余便登舟,猛省曰,今日风景如彼,而余之情景如此,何也?穷自根究,乃知于道全未有见,身心总受用,遂大发愤曰,此行不彻此事,此生真负此身矣。明日于舟中厚设蓐席,严立规程,以半日静坐,半读书。静坐中不帖处,只将程、朱所示法门参求,于凡诚、敬、主静。观喜怒哀乐未发、默坐澄心体认天理等,一一行之。立坐食息,念念不舍,夜不解衣,倦极而睡,睡觉复坐,于前诸法,反复更互,心气清澄时,便有塞乎天地气象,第不能常。在路二月,幸无人事,而山水清美,主仆相依,寂寂静静。晚间命酒数行,停舟青山,徘徊碧涧,思坐磐石,溪声鸟韵,茂树修篁,种种悦心,而心不著境。过门州陆行,至一旅舍,舍有小楼,前对山,后临涧,登漏甚乐,手持二程书,偶见明道先生曰,百官万务,兵革百万之众,饮水曲肱,了在其中,万变俱在人,其实无一事。猛省曰,原来如此,实无一事也。一念缠绵,斩然遂绝,忽如千斤担子,顿尔落地,又如电光一闪,透体通明,遂与大化融合无际,更无天人内外之隔。至此见六合皆心,腔子是其区宇,方寸亦其本位,神而明之,总无方所可言也。平日深鄙学者张皇说语,此时只看作平常,自知从此方好下工夫耳。
《三时记》曰(《高子遗书》卷十),六日,至武林,寓大佛寺。湖山在轩几间,昏旦弄色媚人。舍馆定,与日葵四弟往访旧寓僧寄沧,遇吴子往见而奇之,朝夕与俱。其人清苦澹默,终日静坐,或至闭户经月。与之钱,则辞;与之衣,寒则衣之,暖而返之,井然不苟也。问其所以从师,曰潮阳萧自麓。问其学,曰主静。谓予曰,只要立大本,一日有一日之力,一月有一月之力,务要静有定力,令我制事,毋使事制我。余深喜其言。十一月,二府致庵庄公以《王文成年谱》来,欲予叙而刊之。余观文成之学,盖有所从得。其初从铁柱宫道士得养生之说,后归阳明洞习静导引,自谓有前知之异,其心已静而明。及谪龙场,万里孤游,深山夷境,静专澄默,功倍寻常,故兄中亦洒洒,而一旦恍然有悟,是其旧学之益精,非于致知之有悟也。
《复七规》曰(《高子遗书》卷三),复七者,取大易七日来复之义也。凡应物稍疲,即当静定七日以济之,所以休养气体精明志意,使原意不匮者也。先一日放意缓形,欲睡即睡,务令畅悦,昏倦刷濯,如何入室,炷香趺坐。凡静坐之法,唤醒此心,卓然常明,志无所适而已。志无所适,精神自然凝复,不待安排,勿著方所,勿思效验。初入静者,不知摄持之法,惟体帖圣贤切要之言,自有入处。静至三日,必臻妙境。四五日后,尤宜警策,勿令懒散。饭后臂徐行百步,不可多食酒肉,致滋昏浊。卧不得解衣,欲睡则卧,乍醒即起。至七日,则精神充溢,诸疾不作矣。食芹而美,敢告同志。
《静坐法》曰(卷三),静坐之法,不用一毫安排,只平平常常,默然静去。此“平常“二字,不可容易看过,即性体也。以其清静,不容一物,故谓之”平常“。画前之易如此,人生而静以上如此,喜怒哀乐未发如此,乃天理之自然,须在人各各自自体帖出,方是自得。静中妄念,强除不得,真体即显,妄念自自;昏气亦强除不得,妄念既净,昏气自清,只体认本性原本本色,还他湛然而已。大抵著一毫意不得,著一毫见不得,才添一念,便失本色。由静而动,亦只平平常常,湛然动去,静时与动时一色,动时与静时一色,所以一色者,只是一个平常也,故曰无动无静,学者不过借静坐中认此无动无静之体云尔。静中得力,方是动中真得力;动中得力,方是静中真得沥沥。所谓敬者此也,所谓仁者此也,所谓诚者此也,是复性之道也。/
《书静坐说后》,万历癸丑秋,静坐武林韬光山中,作《静坐说》。越二年观之,说殆未备也。夫静坐之法,入门者籍以涵养,初学者籍一入门。彼夫初入之心,妄念胶结,何从而见平常之体乎?平常则散漫去矣。故必收敛身心,以主于一,一即平常之体也,主则有意存焉。此意亦非著意,盖心中无事之谓一,著意则非一也。不著意而谓之意者,但从衣冠瞻视间整齐严肃,则心自一,渐久渐熟,渐平常矣。故主一者,学之成始成终者也(乙卯孟冬志)。
3。问曰:关于静坐之歌诗,讽诵之颇能兴起静坐之趣味,请略举一二,以备讽诵。
答曰:明·郭蒙泉先生尝有诗云:近名终丧己,无欲自通神。识远乾坤阔,心空意见新。闭门只静坐,自是出风尘(《明儒学案》八)。又从高忠宪公诗集中选出若干首,列于下方,亦淑性陶情之一助也。
《静坐吟》
我爱山中坐,恍若羲皇时。青松影寂寂,白云出迟迟。
兽窟有浚谷,鸟栖无卑枝。万物得所止,人岂不如之。
岩居饮谷水,常得中心怡。
我爱水边坐,一洗尘俗情。见斯逝者意,得我幽人贞。
漠漠苍苔合,寂寂野草荣。潜鱼时一出,浴鸥亦不惊。
我如水中石,悠然两含清。
我爱花间坐,于兹见天心。旭日照生采,皎月移来阴。
栩栩有舞蝶,喈喈来鸣禽。百感此时息,至乐不待寻。
有酒且须饮,把盏情何深!
我爱树下坐,终日自翩跹。居梧有深意,抚松岂徒然。
亮哉君子心,不为一物牵。绿叶青天下,翠幄苍崖前。
抚己足自悦,此味无言传。
《夏日闲居》
长日此君子,终日无一言。问君何所为,无事心自闲。细雨渔舟归,儿童喧树间。
北风忽南来,落日在远山。顾此有好坏,酌酒遂陶然。池中鸥非去,两两复来还。
《韬光君子》
偶来山中坐,兀兀二旬馀。澹然心无事,宛若生民初。流泉当几席,众山立庭除。
高树依岩秀,修篁夹路疏。所至的心赏,终日欣欣如。流光易蹉跎,此日良不虚。
寄言缮性者,速驾深山居。
《水居》
少敦诗书好,长嗜山水娱。一朝谢簪组,而来居菰芦。青山当我户,流水绕我庐。
窗中达四野,喜无坦壁拘。桃柳植长堤,菱菏被广渠。徒侣有渔父,比邻惟田夫。
虚堂白日静,恍若游黄虞。兀兀日趺坐,忻忻时读书。会兹动静理,常得情性舒。
恬然以卒岁,去此将焉如!
《花下晏坐》
春风林中静,昼暖花气浓。况乃山水际,顾瞻情无穷。孤游虽云僻,心赏独已丰。
道逢贵游客,车马一何雄。村人向我言,行乐当如侬。俯视穴边蚁,仰听花间蜂。
营营一如此,逝讲焉所终。
《蔡观察贻余禅衣成夜坐诗寄谢》
长林寒风厚,斗室霜气侵。珍重故人惠,有衣亦有衾。中夜每起坐,春温解重阴。
明月如我户,流光照鸣琴。念彼世中人,异调难同音。顿使羔裘贤,难执遵路襟。
思君三叹息,付之一悲吟。万感既刊落,一息自深深。乃知人心妙,昼夜当温存。
感君衣被意,示我禅定心。获此领中珠,不啻腰缠金。欲悉此中玄,何时来盍簪?
《独坐》
独坐无馀事,悠然见远山。池涵高树静,门掩夕阳闲。
暝色催乌集,寒云护雁还。会心宁在远,不必濮濠间。
《夜坐》
夜气清无睡,披衾隐坐幽。疏星催晓色,片月冷孤舟。
气入虚无杳,身俱一榻浮。溪声枕边去,活活未曾休。
《庚子秋日同友水居静坐》
兀兀何为者?朝曦至夕阴。六经疑处破,一气静中深。
霄汉孤悬榻,乾坤状盍簪。五湖秋色满,相守岁寒心。
《闭户吟》
年来惟好静,一榻日萧萧。读易烹清茗,吟诗把浊醮。
渊明念松菊,仲蔚在蓬蒿。细算人间着,无如闭户高
有竹已疏林,空斋贮碧阴。径萦萝薜远,池带荻芦深。
人静惟开卷,情闲或抚琴。幽居多乐事,剥啄莫相寻。
大道本无着,人间何用名。黄金从客尽,白发信年生。
蚤韭三畦富,寒梅一树清。夜深孤榻冷,倚剑伴长庚。
《夏日闲居》
委卷幽人室,荒芜野气通。插花方展叶,种竹未成丛。
有客如僧静,无心与世同。北窗眠正稳,聊拟鹿皮翁。
入暑吾逾懒,耽幽客转疏。自知穷五枝,随意得三馀。
竹气侵书冷,蕉阴落簟虚。未须开蒋径,幸已返班庐。
不必论尘市,藏身即茂林。一瓢葵藿老,万卷薜萝深。
坚白江湖骨,升沉天地心。凭高诚极目,迢递有层阴。
《韬光山中和游人韵》
禅坐秋逾寂,泉飞夕更凉。映山池带碧,对菊酒生香。
客去鸟啼歇,月来诗兴忙。飘然尘[左土右蓋]外,身世欲昏忘。
《望湖亭坐月》
树迥笼烟合,湖平印月空。片砧传远谷,一鸟度高风。
妙悟世情外,真机独坐中。物交吾不役,转觉此身雄。
《静坐》
静坐杳无念,临流望远天。浪花圆复破,云气断还连。
狎水轻鸥去,摩空野鹤还。如何此时意,不得向人传!
《韬光山中杂诗》
开窗北山下,日出竹光朗。楼中人兀然,鸟雀时来往。晏坐不觉暝,明月上东阁。
相对两悠然,时闻木叶落。寒风客衣薄,依岩曝朝旭。坐久不知还,山童报黍熟。
时穿深竹坐,翠叶密于室。落日照前山,松间一僧出。
《玄晏斋》
世事自今昨,晏时心无着。日暮众鸟归,竹叶纷纷落。
《鸡栖》
趺跏至日夕,鸟雀闹四壁。闲步出门去,寒溪净如拭。
《即事》
但觉闲居好,不知久离索。白日掩荆扉,庭花自开落。
《枕石》
心同流水净,身与白云轻。寂寂深山暮,微闻钟磬声。
《水居漫兴》
山人作何功课?终日对山不语。问我此意何如?白云自来自去。
《水居》
何事驱车淄洛尘,归来烟水味逾真。寒塘古岸五衰柳,落日秋风一老人。
兀坐冥然天地古,观书恍尔性清新。未须蒿目忧时事,闻道明君信直臣。
《静坐吟》
静坐非玄非是禅,须知吾道本天心。直心来自降衷后,浩气观于未发前。
但有平常为究竟,更无玄妙可穷研。一朝忽显真头面,方信诚明本自然。
一片灵明一敬融,别无馀法可施功。乾坤浩荡今还古,日月光华西复东。
不羡仙家烹大药,何须释氏说真空。些儿欲问儒宗事,妙诀无过未发中。
一自男儿堕地来,戴高履厚号三才。未曾一膜颜相隔,何事千山首不回。
一静自能开百障,老翁依旧返婴孩。从今丢却蒲团子,鳎海鹏天亦快哉!
《次刘伯先闭关韵》
在在名山寂寂峰,渊泉深处有潜龙。非于太报先天觅,只在寻常日用逢。
当默识时微有象,到名言处绝无纵。洗心藏密吾曹事,长掩衡门独抚松。
《水居示友人》
乾坤何处不吾庐,偶对青山傍水居。澹尔无心惟晏坐,悠然有得自观书。
东斋明月蒹葭静,西牖清风杨柳疏。与子一谈一笑外,只余孤剑倚空虚。
《燕市中假静室燕坐读易》
长安车马日喧阗,精舍深藏双塔边。一榻白云寒剑色,半窗红日静炉烟。
坐空身世非禅寂,看破乾坤无圣诠。朝市得间成大隐,风尘何处不林泉。
《丁未三月水居静坐》
此事须从静里求,不求徒静只悠悠。既竭吾才方卓立,莫教日月过时休。
尝言寂寂与惺惺,大梦居然尚未醒。要识真惺于真寂,须教默识此心灵。
为学须知要欲仁,欲仁仁至始能依。工夫更莫亏终食,三月由兹可不违。
休言杂念苦难除,自是心君无地居。一旦豁然仁体现,方知吾自有吾庐。
一番攻破一番平,到得平时无处寻。不说从前经历路,只拈平处误人深。
饥来吃饭困来眠,此是勿忘勿助间。莫向痴人前说梦,工夫只说在先难。
4。问曰:儒家所说静坐之益处余已知其详矣。请问佛家如何说法?
答曰:静坐法佛家谓之坐禅,《大智度论》卷十七有言曰,问曰,菩萨法以度一切众生为事,何以故闲坐林泽,静默山中,独善其身,弃舍众生?答曰,菩萨身虽远离众生,心常不舍,静处求定,获得实智慧以度一切。譬如服药,将身权息众务,气力平健,则修业如故。菩萨宴寂,亦复如是,以禅定力,服智慧药,得神通力,还在众生,或在父母妻子,或师徒宗长,或天或人,下至畜生,种种语言方便开导。复次菩萨行布施、持戒、忍辱三事,名为福德门,于无量世中作天王、释提桓因、转轮圣王、阎浮提王,常施众生七宝衣服,五情所欲,今世后世,皆令具足。如经中说,转轮圣王以十善教民,后世皆生天上,世世利益众生,令得快乐,此乐无常,还复受苦。菩萨因此发大悲心,欲以常乐涅利益众生。此常乐涅从实智慧生,实智慧从一心禅定生。譬如燃灯,灯虽能燃,在大风中不能为用,若置之密室,其用乃全。散心中智慧亦如是,若无禅定静室,虽有智慧,其用不全。得禅定则实智慧生,以是故,菩萨虽离众生,远在静处,求得禅定。以禅定清净故,智慧亦净。譬如油炷净故,其明亦净。以是故,欲得净智慧者,行此禅定。复次若求世间近事,不能专心,则事业不成。和况甚深佛道而不用禅定,禅定名摄诸乱心。乱心轻飘,甚于鸿毛,驰散不定,快过疾风,不可制止,剧于弥猴,暂现转灭,甚于掣电。心相如是,不可禁止,若欲制之,非禅不定。如偈说,禅为守智藏,功德之福山;禅为清净水,能洗诸欲尘;禅为金刚铠,能遮烦恼箭。虽未得无馀,涅[上般下木]分已得,得金刚三昧,摧碎结使山,得六神通力,能度无量人。嚣尘蔽天日,大雨能淹之,觉观风散心,禅定能灭之。复次禅定难得,行者一心专求不废,乃当得之。诸天及神仙尚不能得,何况凡夫懈怠者。如佛在尼拘卢树下坐禅。魔王三女说偈问言,独坐林树间,六根常寂默,有若失重宝,无授愁苦痛,容貌世无比,而常闭目坐,我等心有疑,何求而在此?尔时世尊以偈答曰,我得涅[上般下木]味,不乐处染爱,内外贼已除,汝父亦灭退,我得甘露味,安乐坐林间,恩爱之众生,为之不起悲心。是时三女心生惭愧,而自说言,此人离欲,不可动也。即灭去不现。
5。问曰:释氏之禅定,其最高之效果可得闻欤?
答曰:禅定中最高之效果,皆不可思议境界,不可为普通人言之,即言之亦不能信。《大智度论》卷三十曰,立禅者,菩萨于众生前,赞叹禅定清净乐、内乐、自在乐、离罪乐、今世后世乐、圣所受乐、梵天王乐、遍身受乐、深厚妙乐。汝诸众生何以著乐五欲不净乐,与畜生同受诸罪垢乐,而舍是妙乐?若汝能舍小乐,则得大乐。汝不见田夫弃少种子,后获大果。如人献王少物而得大报,如少钩饵而得大鱼。所舍甚少而所获大多。智者亦如是,能弃世间之乐,得甚深禅定快乐。既得此乐,反观欲乐甚为不净。如从狱出,如病疢得差,更不去药。复次禅定名实智初门,令智慧澄清,能照诸法。如灯在密室,其明得用。若依禅定得四无量、背舍、胜处、神通、辩才等,诸甚深功德,悉皆具得,能令瓦石变成如意珠,何况馀事!随意所为,无不能作,入地如水,履水如地,手捉日月,身不焦冷,化为种种禽兽之身而不受其法,或时边身充满虚空,或时身若微尘,或轻如鸿毛,或重如泰山,或时以足指按地,天地大东如动草叶,如是等神通变化力,皆从禅得。众生闻是已。立于禅波罗蜜。
6。问曰:释氏书言坐禅之最详备者,莫如隋·智者大师所著之《小止观》及《摩诃止观》,何以不引此二书而引《大智度论》?
答曰:《大智度论》为距今二千馀年前龙树菩萨所造,姚秦·鸠摩罗什所译。《小止观》等所言之坐禅法,其源皆出于此。学者先阅《大智度论》,续阅《小止观》等书可也。
第二章 静坐法之基础
1。问曰:余阅前章毕,已略知静坐之益矣,请即以静坐之方法授我可乎?
答曰:未学静坐之前,宜先讲修身之学,此即静坐法之基础也。高忠宪公曰,至静中,凡平日行不慊心者一一显现,故主静要在慎独。又曰,主静之学,要在慎勤。
2。问曰:如不能实行修身法,而但静坐可乎?
答曰:不可。因静坐时种种抱愧之事及一切孽缘皆显现于心,虽坐而不能静也。即或不然,虽有主静之学,而无克己工夫,一旦偶涉繁华之境,恐六根为六尘所牵引,从前之静功尽失,以致坠落于三恶道,甚可惧也。试以事实证之。黄惟因问白沙,在山中十年作何事?先生曰,用功不必山林,市朝也做得。终南僧用功三十年,尽禅定也。有僧曰,汝习静久矣,同去长安柳街一行。及到,见了妖丽之物,粉白黛绿,心遂动了,一旦废了前三十年工夫。可见亦要于繁华波荡中学。故于动处用功,佛家谓之消磨,吾儒谓之克治(《明儒学案》八)。
3。问曰:今日始知修身者为学静坐之基础,然修身之书多矣,宜阅何书?
古来言修心者,四子六经则过高,阅之不易了解;通俗劝善之书则过卑,通人皆不喜阅;不高不卑,适得其中者,其惟晋人葛洪所撰之《抱朴子》乎。然《抱朴子》全书亦不易卒业,其最精要者为《微旨篇》兹为甄录如下。若能依此实行,非但静坐之基础已成,他日之为仙为佛,真未可量也。《抱朴子·微旨篇》曰,览诸道戒,无不云欲求长生者,必欲积善立功,慈心於物,恕己及人,仁逮昆虫,乐人之吉,愍人之苦,周人之急,救人之穷,手不伤生,口不劝祸,见人之得如己之得,见人之失如己之失,不自贵,不自誉,不嫉妒胜己,不佞谄阴贼,如此乃为有德,受福於天,所作必成,求仙可冀也。
4。问曰:修身法除上一则之外,更阅何书为宜?
答曰:宜阅《进德丛书》。如不能全阅,宜先阅《少年进德录》。基础愈深厚,则所建之屋可愈高;进德愈勇猛,则静坐之工夫愈坚固。此后之功效,亦不可思量。
5。问曰:释氏之坐禅,以何为基础?
答曰:以绝五欲、除五盖、行五法为基础。《大智度论》卷十七有言曰,行何方便得禅波罗蜜?答曰,却五事(五尘),除五法(五盖),行五行(初禅五支)。云何却五事?当呵责五欲。哀哉众生,常为五欲所恼,而犹求之不已。此五欲者,得之转剧,如火炙疥;五欲无益,如狗咬骨;五欲增争,如鸟竞肉;五欲烧人,如逆风执炬;五欲害人,如践恶蛇;五欲无实,如梦所得;五欲不久,如假借须臾。世人愚惑,贪著五欲,至死不舍为之,后世受无量苦。譬如愚人贪著好果,上树食之,不肯时下,人伐其树,树倾乃堕,身首毁坏,痛恼而死。又此五欲,得时须臾乐,失时为大苦。好蜜涂刀,舐者贪甜,不知伤舌。五欲法者,与畜生共,有智者识之,能自远离。
如说有一优婆塞与众估客远出治生,是时寒雪,夜行失伴,在一古窟中住,时山神变为一女,来欲试之,说此偈言,白雪覆山地,鸟兽皆隐藏,我独无所恃,唯愿见愍伤。优婆塞两手掩耳而答偈言,无羞弊恶人,说此不净言,水漂火烧去,不欲闻此声,有妇心不欲,何况造邪淫!诸欲乐甚浅,大苦患甚深,诸欲得无厌,失之为大苦,未得愿欲得,得之为所恼,诸欲乐甚少,忧苦毒甚多,为之失身命,如蛾赴灯火。山神闻此偈已,即擎此人送至伴中。是为智者呵欲不可著。五欲者,名为妙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,欲求禅定,皆应弃之。云何弃色?观色之患,若人著色,诸结使火,尽皆炽然,烧害人身。如火烧金银,煮沸热蜜,虽有色味,烧身烂口,急应舍之。若人染著妙色美味,亦复如是。复次好恶在人,色无定也。何以知之?如遥见所爱之人,即生喜爱心;若遥见怨家恶人,即生怨害心;若见中人,则无怒无喜。若欲弃此,喜怒当除,邪念及色,一时俱舍。
譬如洋金烧身,若欲除之,不得但欲弃火而留金,要当金火俱弃。如频婆娑罗王以色故,身入敌国,独在淫女阿梵婆罗房中,忧填王以色染故,截五百仙人手足,如是等种种因缘,是名呵色欲。云何呵声?声相不停,暂闻即灭。愚痴之人,不解声相无常变失故,于音声中妄生好乐,于已过之声念而生著。
如五百仙人在山中住,甄陀罗女于雪山池中浴,闻其歌声,即失禅定,心醉狂逸,不能自持,譬如大风吹诸林树,闻此细妙歌声,柔软清净,生邪念想,是故不觉心狂。今世失诸功德,后世当堕恶道。有智之人,观声念念生灭,前后不俱,无相及者,作如是知,则不生染著。若斯智者,诸天音乐尚不能乱,何况人声!如是等种种因缘,是名呵声欲。云何呵香?人谓著香少罪,染爱于香,开结使门,虽复百岁持戒,能一时坏之。如阿罗汉常入龙宫,食已,以钵授沙弥令洗,钵中有残饭数粒,沙弥嗅之大香,食之甚美,便作方便,入师绳床下,两手捉绳床脚,其师去时,与绳床俱入龙宫。龙言此未得道,何以将来?师言不觉。沙弥得饭食,又见龙女身体端正,香妙无比,心大染著,即作要愿,我当作福,夺此龙处,居其宫殿。龙言后莫将此沙弥来。沙弥还已,一心布施持戒,专求所愿,愿早作龙。是时绕寺,足下水出,自知必得作龙,径至师本入处大池边,以袈裟覆头而入,即死,变为大龙。福德大故,即杀彼龙,举池尽赤。未尔之前,诸师及僧呵之,沙弥言我心已定,心相已出,时师将诸众僧就池观之。如是因缘,由著香故。
复次有一比丘,在林中莲华池边经行,闻莲华香,鼻受心著。池神语言,汝何以舍彼林中禅净坐处,而偷我香?以著香故,诸结使卧者令皆觉起。时更有一人来入池中,多取其华,掘挽根茎,狼藉而去,池神默无所言。比丘言此人破汝池,取汝华,汝都无言,我但池岸边行,便见呵骂,云我偷香。池神言世间恶人,常在罪垢粪中,不净没头,我不共语也。汝是禅行好人,而著此香,破汝好事,是故呵汝。譬如白氎鲜净,而有黑物点污,众人皆见,彼恶人者,譬如黑衣点墨,人所不见,谁问之者。如是等种种因缘,是名呵香欲。云何呵味?当自觉悟,我但以贪著美味故,当受众苦,洋铜灌口,啖烧铁丸。若不观食,嗜心坚著,堕不净虫中。如一沙弥心常爱酪,诸檀越饷僧酪时,沙弥每得残分,心中爱著,乐喜不离,命终之后,生此残酪瓶中。沙弥师得阿罗汉道,僧分酪时语言,徐徐,莫伤此爱酪沙弥。诸人言此是虫,何以言爱酪沙弥?答言此虫本是我沙弥,但坐贪爱残酪故,生此瓶中。师得酪分,虫在中来。师言爱酪人汝何以来,即以酪与之。
复次如一国土,王名月分,王有太子,爱著美味,王守园者日送好果。园中有一大树,树上有鸟养子,鸟母常飞至香山中,取好香果以养其子,众子争之,一果堕地。守园人晨朝见之,奇甚非常,即送与王。王珍此果香色殊异,太子见之便索,王爱其子,即以与之。太子食果,得其气味,染心深著,日日欲得。王即召园人,问其所由。守园人言此果无种,从地得之,不知所由来也。太子啼泣不食,王催责园人,仰汝得之。园人至得果处,见有鸟巢,知鸟衔来,翳身树上,伺欲取之,母鸟来时,即夺得果送,日日如是。鸟母怒之,于香山中取毒果,其香味色全似前者,园人夺得输王,王与太子食之,未久身肉烂坏而死。如是等种种因缘,是名呵著味欲。
云何呵触?此触是生诸结使之大因,系缚心之根本。何以故?馀四情各当其分,此则遍满身识,生处广故,多生染著。此著难离,何以知之?如人著色,观身不净三十六种,则生厌心。若于触中生著,虽知不净,贪其细软,观无所益,是故难离。复次以其难舍故,为之常作重罪,若堕地狱。地狱有二部,一名寒冰,一名炎火,此二狱中,皆以身触受罪,苦毒万端,此触名为大黑暗处危难之险道也。(中略)如是种种因缘,是名呵细滑欲。如是呵五欲,复次除五盖。贪欲盖者,去道甚远,所以者何?欲为种种恼乱住处,若心著贪欲,无由近道,如除欲盖偈所说:
入道惭愧人,持钵福众生,云何纵尘欲,沈没于五情。著铠持刀仗,见敌而退走,
如是怯弱人,举世所轻笑。比丘为乞士,除发著袈裟,五情马所制,取笑亦如是。
又如豪贵人,盛服以严身,而行乞衣食,取笑于众人。比丘除饰好,毁形以摄心,
而更求欲乐,取笑亦如是。已舍五欲乐,弃之而不顾,如何还欲得,如愚自食吐。
如是贪欲人,不知观本愿,亦不识好丑,狂醉于渴爱。惭愧尊重法,一切皆以弃,
贤智所不亲,愚騃所爱近。诸欲求时苦,得之多怖畏,失时怀热恼,一切无乐时。
诸欲患如是,以何当舍之?得诸禅定乐,则不为所欺。欲乐著无厌,以何能灭除?
若得不净观,此心自然无。著欲不自觉,以何悟其心?当观老病死,尔乃出四渊。
诸欲难放舍,何以能远之?若能乐善法,此欲自然息。诸欲难可解,何以能释之?
观身得实相,则不为所缚。如是诸观法,能灭诸欲火,譬如大澍雨,野火无不灭。
如是等种种因缘,灭除欲盖。瞋恚盖者,失诸善法之本,堕诸恶道之因,法乐之怨家,善心之大贼,种种恶口之府藏,如佛教弟子偈言:
汝当知思惟,受身及处胎,秽恶之幽苦,既生之艰难。
既思得此意,而复不灭瞋,则当知此辈,则是无心人。
若无罪果报,亦无诸呵责,犹尚应慈忍,何况苦果剧。
当观老病死,一切无免者,当起慈悲心,云何恶加物。
众生相怨贼,斫刺受苦毒,云何修善人,而复加恼害。
常当行慈悲,定心修诸善,不当怀恶意,侵害于一切。
若勤修道法,恼害则不行,善恶势不并,如水火相背。
瞋恚来覆心,不知别好丑,亦不识利害,不知畏恶道。
不计他苦恼,不觉身心疲,先自受苦因,然后及他人。
若欲灭瞋恚,当思惟慈心,独处自清闲,息事灭因缘。
当畏老病死,九种瞋恼除。如是思惟慈,则得灭瞋毒。